诗评两则(一)The Red Wheelbarrow
upon
a red wheel
barrow
glazed with rain
water
beside the white
chickens
这首短小精悍的诗歌在形式上独具匠心。如果我们把这首诗歌还原成一个独立的句子,即: so much depends upon a red wheel barrow glazed with rain water beside the white chickens。我们会觉得这个句子很奇怪,首先它缺少一个主语,它没有传递给我们是什么东西so much depends upon, 这似乎暗示这可能,而且是诗人有意识地创造一个想象的空间,读者可以为这个句子添加一个合适的主语,但没有一个主语必然成为这个句子唯一可能的主语,也就是说,所有的可能性都包涵于个人的解读之中。读者的主体性在此时此刻显现为解读的可能性,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仔细审视这个句子,我们所面对的是一副图景,这份图景由一些简单的元素构成: red wheelbarrow, rainwater, white chickens,它们都维系在depends这个动词下面,并且相互间由三个介词upon, with 和beside发生某种可能描述的联系。这个独特的结构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如果我们追溯depend的词源学意义的话,它可以被理解为"hang from",因此此处的depends是主体的intentionality与客观存在的事物之间发生关系的中转站,我们似乎在我们的意识深处已经将这些独立而又密不可分的自然客观的元素以一种可能的形式,在一个雨过天晴,雨水还未蒸发殆尽的时候,组合成了一副画卷。需要提醒的是,此副画卷似乎只是在描绘我们所可能接触到的简单的农场的图景:红色的独轮车,和白色的母鸡,然而有趣的是这幅图景,一旦我们直面它,就立刻在我们的意识中反射出一个农场应该存在的形式,而且这种形式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是如此这般地存在着。
然而,诗人为什么要我们直面一副简单的而又普遍的农场的图景,并且这幅图景所获得表达的方式来源于主体,即每一个读者将图景中的元素进行有机的串联,而且前面又用了一个表程度的副词so much? 一种可能的解读方向是,诗人试图尝试将我们的文明根基还原到一个朴素的存在,即简单的农具和家畜的饲养。他在宣示我们的文明,无论如何绚烂夺目抑或已经走向颓势,都离不开简单的劳作和简单的工具。而这些简单的农场元素,又恰恰是我们文明最初获得生命力的表现,人以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反省着我们和自然的关系,于是便在形而下的层面创造了我们和自然得以互动沟通的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首诗歌可以完美地被Williams一贯的诗歌风格所统领,他擅长于捕捉我们生活中、社会中以至于民族中一些简单的,但容易被忽略的元素,把它们放置于一张白色的画卷上,不加或者只填入非常有限的渲染、着色,尽可能地让这些元素从繁芜的自然中脱颖而出,成为我们需要重新认识其内在之美的客体,如同现代派的艺术先锋Duchamp惊世骇俗地把一个附加上签名的urinal放到艺术展的大雅之堂上,他的作品强烈地,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要求我们走出传统关于美的定义和理解,直面我们通常忽视甚至蔑视的东西,理由很简单,因为它们也客观的存在着,如同一部交响乐的乐谱,或者美术馆里的油画,存在成为一个值得荣耀的原因,如果我们可以而且愿意委身于交响乐的欣赏中,为什么我们就不可能俯身将我们的目光稍稍停留在这个urinal上面呢?但是,Williams不同于Duchamp这种拿来主义的态度的地方是,他更加关注何种方式能够将我们的视野从固执的艺术领域拯救出来,进入到纯粹的自然世界。作为一个诗人来说,毫无疑问,他需要追求语言上的可能性,使这种转变符合我们的审美需求,而不是破坏我们的传统美学。因此,虽然这是一份朴素的画卷,但因为有了depend upon,有了glazed,它依然是指向人文主义的,人的理性依然能够充分有效地为自然界立法,我们依然保存着以人的perception作为阐释世界的本源,但我们不盲目地崇拜一种解释,因为单一的解释毫无疑问局限了自然的客体相互间发生关系的可能性,而且导致我们的perception变得苍白无力。这就是为什么Williams省略了主语,这是一个多么精巧的安排呀。
这首诗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几种在于,为什么一个组合的名词如wheelbarrow,可以拆分为wheel 和barrow,并且中间没有使用连字符。我相信这绝不是排版的问题,而是这首词可以在形而上领域进行解读的一个方向。如果我们放声朗读这首诗的话,我们可能会意识在这种拆字的安排不仅在音节上产生了新的组合因而获得新的韵律,并且那个名词与名词间停顿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其结果是,我们在朗读的过程不得不停下来,仔细地审视我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的独轮车,雨水等等,似乎这个停顿预示着在本体论上客体有可能以另外一种方式被我们所认识进而发现它竟然还可以如此那般地存在着。问题的关键是这是不要求我们还原到形而上的根本命题上,即什么是reality和我们如何可以认识reality。我认为 Williams丝毫不否认真理应当而且必然存在在所谓的常识之中,而且他也丝毫不怀疑我们的perception应当而且必然能够准确地反映客观事物的表征,而我们的核心任务是我们需要在perception和真理间建立新的关系。Williams曾经有过一番精辟的评论:
"Imagination is not to avoid reality, not is it description nor an evocation of objects or situations, it is to say that poetry does not temper with the world but moves it...it affirms reality most powerfully, since reality needs no personal support exist from human actions."
我想二十世纪之初胡塞尔的现象学在Williams诗歌中的表现是不能被忽略的。现象学的重要任务是解决我们何以能够describe experiences (and the "things themselves") without metaphysical and theoretical speculations。胡塞尔主张only by suspending or bracketing away the "natural attitude" could philosophy becomes its own distinctive and rigorous science, and he insisted that phenomenology is a science of consciousness rather than of empirical things。我们可以批判Williams,说他拆分了wheel和barrow并没有在经验上使我们获得了关于wheelbarrow的新知识,然而在心理学上,我们无法否认这种拆分让我们无法逃避对wheelbarrow重新省视的责任,它迫切地需要我们在心理学上将wheel和barrow这两个既独立又相互关联的现象在意识上做充分的梳理和归类,即我们需要将一个组合的现象客体在词源学上进行现象的还原,还原到我们的意识可以辨别和区分的层次。这是一种严谨的认识论的观点,因为它拆分了所有混合或者组合的客体,使之还原到元素本来之面貌,但又不依赖形而上的理论来统摄全局。更重要的是,它拒绝在认识论简单地归结到认识自然,拒绝将认识仅仅停留在认识结果和认识过程的简单组合,一种机械的,毫无张力的natural attitude。现象学关注一个变化的,不可简单归类和区分的心理学过程,在人认识事物中所发挥的作用,它不同于我们的感官,不同于我们的理性,它受到主体的支配但又不完全听命于主体的摆布,它似乎与人的潜意识发生联系但又包容了人的外在感性认识。这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比真理本身还要神秘的过程,如果要理解我们可以能够获得知识,那么理解认识的心理过程则是关键之所在。Williams恰恰运用了这个手法为读者创在了一个体验心理学的认识论场景,当我们面对拆分了的wheel和barrow的时候,此刻我们内心的变化,如果我们可以尽可能完整地作出记录的话,则能反映出在接触一个陌生客观事物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在经历了何种内心的起伏、波动和定型,才作出自己的判断。由于心理活动因人而异,故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依照自己的内心体验去认识一样事物,或者按照海德格尔关于真理本质的阐释,当真理向我们启明自己的时候,我们便依照自由的原则使真理摆脱遮蔽的状态,而摆脱遮蔽状态的前提是我们作出了可以保存真理被永恒启明的判断。所谓非真理并不是所它不是自由的产物,假象的产生只是由于真相依然处于被遮蔽的状态而未被永恒的启明。因此历史是在人类启明了真相之后才得以开始,其可贵的标志是人类在自由的引导下作出判断,无论结果是阻滞真理的启明还是促进之,它都预示着在认识论上人类具备了抒写自我和真理之关系的可能性。
Williams 认可客观存在独立于人的干预,同时他在诗歌中寻找到了可以去affirm reality的途径,这种诗歌与自然的微妙关系佐证了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诗歌的评价,海德格尔认为诗歌是神的语言并且人类学会运用诗歌的同时也便掌握了自然的奥秘,这些奥秘在人类之前由神来保管,而通过诗歌启示给了人类。因此,诗歌的神圣性和纯洁性是毋庸置疑的。这首诗歌的第一节仿佛就是神启示自然奥秘于人类的通途,因为神是超越于人类的经验认识范畴因而他是无法用任何可能的主语来定义的,但是神善意地将这个奥秘通过一个精妙的动词,即depends upon启示了出来,他似乎在暗示我们着我们一种自然可以被认识的方式,或者是真理可以被显现的途径。由于神的启示,那些朴素的元素因而就拥有了超越世俗观念的力量,它们可以而且应该承载着自然的密码,我们赞美神的荣耀因而被赋予了解读密码的权利。
如果将这首诗歌与某位画家作横向的联系的话,我会选择El Greco的landscape(见左下图View of Toledo, 1612 ——编者)。glazed这个词另外一个精妙之处在于它凝固了一个时间点,这个时间点是在雨过天晴之后但乌云还没有完全散去,只有在这个时间点上,残留的雨点才会在透过云层缝隙的阳光中glaze,而且母鸡的羽毛才显得更加铮白。glazed使我们有可能在意识中勾勒出诗人所要展现的画卷,而且毫无夸张的说,这个词让所有的元素都活动了起来,不仅在我们的意识中,而且在那个有一架红色独轮车和一些白色母鸡的农场里。如果说这幅图景包涵着一组自然的密码的话,那么glazed乃是这组密码的关键之关键。当然,联系到印象派画家的特点,即捕捉瞬间而置于永恒的风格,我想莫奈的《日出》(见右下图Impression Soleil Levant, 1872——编者)也是这首诗歌非常适合的注脚。
"the glaze, like the rainbow, signals a return to normality or restoration, the poem created a memorable picture of this occuring process, reflections upon its meaning may provide the assurance that makes us more durable."
2 条评论:
very good
不知道这首诗怎么和global warming 联系在一起?
好深奥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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