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19日星期二

诗评两则(二)A Glimpse

作者:Sapientia


A Glimpse

By Walt Whitman


A glimpse through an interstice caught,

Of a crowd of workmen and drivers in a

_bar room around the stove late of a

_winter night , and I unremark'd seated

_in a corner,

Of a youth who loves me and whom I

_love, silently approaching and seating

_himself near, that he may hold me by

_the hand.

A long white amid the noises of coming

_and going, of drinking and oath and

_smutty jest,

There we two, content, happy in being

_together, speaking little, perhaps not

_a word.


美国诗人惠特曼自五四时期其著名的诗集《草叶集》被引入中国之后,便成为极具代表性的北美浪漫主义诗人。惠特曼的诗歌朴素而且接近于一般的散文,没有非常艰涩难懂的意象,也不夸张地运用修饰来表现诗歌的深度。他的诗歌是19世纪中叶美国,一个典型的移民社会的缩影,但惠特曼从不简单地把诗歌当作批判的手法,更多的,我们从他的诗歌中读到了一些只属于惠特曼本人的浪漫情愫。惠特曼的诗歌有着不同于拜伦或者雪莱的气质,大气但不空泛,细腻而又不做作,大胆地挑战沉淀于美国主流社会的盎格鲁-撒克逊的价值观。同时,在《草叶集》中,惠特曼在很多地方流露出"矛盾的赞美",他执着地勾勒出一个完美社会的原型,在这个社会里,惠特曼民主的原则能被普遍地理解和接受,个人的特质不会淹没在整体的统一之中,大家彼此之间保持着"同志式"的关系,甚至是同志式的恋爱。这个社会应当远离于工业文明的成就,诸如效率、秩序、规则和机械等,它或者坐落于一个静谧的小村庄里,抑或是沿河湖而居。惠特曼的诗歌在很多意象中融入了母性的柔美、温情和包容,比如河岸、湖、牧场、田地等,那些我们通常和不加任何修饰的自然存在都可以在惠特曼的诗歌中寻觅到踪影。惠特曼诗歌的基调是女性的,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刚健的工业文明中获得新生的力量,他才能在机械和秩序的挣扎中获得喘息的空间,虽然其中有很强的乌托邦的色彩。"A Glimpse"这首诗歌基本上可以说是一首乡村酒吧写实的作品,酒吧的灯光是昏暗的,魑魅魍魉,隐隐约约在墙上倒映出人影。这是一个冬天的晚上,人们熙熙攘攘地聚在酒吧里,围坐在火炉周围说着俏皮话,喝着烈性的白酒驱寒。而"我"却独自躲在角落,仿佛是一个与这些粗人毫无关系的局外者,安静地端详着酒吧里人来人往。"unremark'd"这个词用的相当精妙,"我"只是一个酒吧里毫不起眼的角色,不会在人群中产生任何哪怕是微弱的影响,另一方面,它把一种绝对的内心之安静写了出来,似乎在这个喧闹的酒吧里,"我"完全忽视哪些谈天说地的人群,因为他们进入不了"我"的世界。虽说是微不足道,其实恰好给了"我"一个特写,如同在电影中突然截取在繁忙的人行道中一个人的特写。这首诗歌统领的动作是Glimpe,"我"的一个glimpe从人群中扫过,结果只是发现"我"独自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另外一个glimpe则是非同寻常的,因为它捕捉到了"我"的目标——"我"期盼的可以把一只手放在"我"身上的青年。我们可以到在描写那位青年的时候,惠特曼使用的动词和修饰词非常别致,"sliently",现实的说,在那个喧闹的场合,人来人往,哪怕是最轻的动作也不可避免地被热闹所淹没,成为热闹的一部分,然而在"我"的眼里,青年的动作是如此的轻盈,似乎他与"我"一样,是不被注意的一员,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他穿过一条与"我"沟通在一起的通道,进入我的心灵,他是"我"所爱的人,也是爱"我"的人,因此他很自然地紧挨着"我"坐下,颇有同病相怜的味道。第三节中诗人用了"a long white"来形容周遭的人群,人来人往只是一条白色的带子,穿梭于时空之中,我们在那里找不到一个可以凝视的坐标,因为他们都是被热闹所同化的分子,他们的足迹没有根。此时,诗人忽然笔锋一转,用了"there we two"准确地定位了一个图景,即"我"与那位青年相拥在一起的镜头,这是一个无言的画面,但如此安静,如此温情,如此醉人,寥寥两个形容词 "happy"和"content"却胜过一副壮丽的山水画,因为在这两个人的世界中,无言即是永恒的承诺,内心之宁静与和谐足以将外界一切的纷扰拒之千里,而同性之爱则将两个人世界紧紧地包裹在沉静的苍穹之下。虽然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甜言蜜语,也许是白天最豪放粗犷的两个男人,但是这首诗歌分明要使人陶醉在一片柔美甚至有些缠绵的旋律中,它依然是引导人们进入男女之间的想象,而异性的爱情,如果置于机器的轰隆声和商铺的叫卖声之中的话,则阴性的魅力足以克服阳性的刚健。惠特曼或许是第一位诗人,能够在同性之爱恋中找到异性爱慕的元素,且是在一个极度嘈杂的氛围之中。我认为,诗歌虽然写得是两个男人走在一起,然而它依然写的是异性的行为。只不过,女性的角色在这个场合中是虚设的,是想象的,是意象化的,是pragmatic的。从interstice,从unremark'd, 从corner,从silently, 从near, 从hold, 以及从content, happy等词语中我们可以寻找到来自女性的魅力,来自女性的引导,来自女性的召唤。其实同性之爱,如果我们不考虑性别的因素的话,从心理的角度来说,两方的交往应当与异性恋爱是相似的,一方扮演的女性的柔美,另一方展现男性的刚健。惠特曼正是捕捉到了这份微妙的性别转移和重塑,在字里行间里勾勒了一副最美丽、最让人心驰神往的同性恋爱。



诗评两则(一)The Red Wheelbarrow

作者:Sapientia

The Red Wheelbarrow
By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so much depends
upon

a red wheel
barrow

glazed with rain
water

beside the white
chickens


这首短小精悍的诗歌在形式上独具匠心。如果我们把这首诗歌还原成一个独立的句子,即: so much depends upon a red wheel barrow glazed with rain water beside the white chickens。我们会觉得这个句子很奇怪,首先它缺少一个主语,它没有传递给我们是什么东西so much depends upon, 这似乎暗示这可能,而且是诗人有意识地创造一个想象的空间,读者可以为这个句子添加一个合适的主语,但没有一个主语必然成为这个句子唯一可能的主语,也就是说,所有的可能性都包涵于个人的解读之中。读者的主体性在此时此刻显现为解读的可能性,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仔细审视这个句子,我们所面对的是一副图景,这份图景由一些简单的元素构成: red wheelbarrow, rainwater, white chickens,它们都维系在depends这个动词下面,并且相互间由三个介词upon, with 和beside发生某种可能描述的联系。这个独特的结构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如果我们追溯depend的词源学意义的话,它可以被理解为"hang from",因此此处的depends是主体的intentionality与客观存在的事物之间发生关系的中转站,我们似乎在我们的意识深处已经将这些独立而又密不可分的自然客观的元素以一种可能的形式,在一个雨过天晴,雨水还未蒸发殆尽的时候,组合成了一副画卷。需要提醒的是,此副画卷似乎只是在描绘我们所可能接触到的简单的农场的图景:红色的独轮车,和白色的母鸡,然而有趣的是这幅图景,一旦我们直面它,就立刻在我们的意识中反射出一个农场应该存在的形式,而且这种形式在世界很多地方都是如此这般地存在着。

然而,诗人为什么要我们直面一副简单的而又普遍的农场的图景,并且这幅图景所获得表达的方式来源于主体,即每一个读者将图景中的元素进行有机的串联,而且前面又用了一个表程度的副词so much? 一种可能的解读方向是,诗人试图尝试将我们的文明根基还原到一个朴素的存在,即简单的农具和家畜的饲养。他在宣示我们的文明,无论如何绚烂夺目抑或已经走向颓势,都离不开简单的劳作和简单的工具。而这些简单的农场元素,又恰恰是我们文明最初获得生命力的表现,人以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反省着我们和自然的关系,于是便在形而下的层面创造了我们和自然得以互动沟通的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首诗歌可以完美地被Williams一贯的诗歌风格所统领,他擅长于捕捉我们生活中、社会中以至于民族中一些简单的,但容易被忽略的元素,把它们放置于一张白色的画卷上,不加或者只填入非常有限的渲染、着色,尽可能地让这些元素从繁芜的自然中脱颖而出,成为我们需要重新认识其内在之美的客体,如同现代派的艺术先锋Duchamp惊世骇俗地把一个附加上签名的urinal放到艺术展的大雅之堂上,他的作品强烈地,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要求我们走出传统关于美的定义和理解,直面我们通常忽视甚至蔑视的东西,理由很简单,因为它们也客观的存在着,如同一部交响乐的乐谱,或者美术馆里的油画,存在成为一个值得荣耀的原因,如果我们可以而且愿意委身于交响乐的欣赏中,为什么我们就不可能俯身将我们的目光稍稍停留在这个urinal上面呢?但是,Williams不同于Duchamp这种拿来主义的态度的地方是,他更加关注何种方式能够将我们的视野从固执的艺术领域拯救出来,进入到纯粹的自然世界。作为一个诗人来说,毫无疑问,他需要追求语言上的可能性,使这种转变符合我们的审美需求,而不是破坏我们的传统美学。因此,虽然这是一份朴素的画卷,但因为有了depend upon,有了glazed,它依然是指向人文主义的,人的理性依然能够充分有效地为自然界立法,我们依然保存着以人的perception作为阐释世界的本源,但我们不盲目地崇拜一种解释,因为单一的解释毫无疑问局限了自然的客体相互间发生关系的可能性,而且导致我们的perception变得苍白无力。这就是为什么Williams省略了主语,这是一个多么精巧的安排呀。

这首诗还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几种在于,为什么一个组合的名词如wheelbarrow,可以拆分为wheel 和barrow,并且中间没有使用连字符。我相信这绝不是排版的问题,而是这首词可以在形而上领域进行解读的一个方向。如果我们放声朗读这首诗的话,我们可能会意识在这种拆字的安排不仅在音节上产生了新的组合因而获得新的韵律,并且那个名词与名词间停顿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其结果是,我们在朗读的过程不得不停下来,仔细地审视我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的独轮车,雨水等等,似乎这个停顿预示着在本体论上客体有可能以另外一种方式被我们所认识进而发现它竟然还可以如此那般地存在着。问题的关键是这是不要求我们还原到形而上的根本命题上,即什么是reality和我们如何可以认识reality。我认为 Williams丝毫不否认真理应当而且必然存在在所谓的常识之中,而且他也丝毫不怀疑我们的perception应当而且必然能够准确地反映客观事物的表征,而我们的核心任务是我们需要在perception和真理间建立新的关系。Williams曾经有过一番精辟的评论:

"Imagination is not to avoid reality, not is it description nor an evocation of objects or situations, it is to say that poetry does not temper with the world but moves it...it affirms reality most powerfully, since reality needs no personal support exist from human actions."

我想二十世纪之初胡塞尔的现象学在Williams诗歌中的表现是不能被忽略的。现象学的重要任务是解决我们何以能够describe experiences (and the "things themselves") without metaphysical and theoretical speculations。胡塞尔主张only by suspending or bracketing away the "natural attitude" could philosophy becomes its own distinctive and rigorous science, and he insisted that phenomenology is a science of consciousness rather than of empirical things。我们可以批判Williams,说他拆分了wheel和barrow并没有在经验上使我们获得了关于wheelbarrow的新知识,然而在心理学上,我们无法否认这种拆分让我们无法逃避对wheelbarrow重新省视的责任,它迫切地需要我们在心理学上将wheel和barrow这两个既独立又相互关联的现象在意识上做充分的梳理和归类,即我们需要将一个组合的现象客体在词源学上进行现象的还原,还原到我们的意识可以辨别和区分的层次。这是一种严谨的认识论的观点,因为它拆分了所有混合或者组合的客体,使之还原到元素本来之面貌,但又不依赖形而上的理论来统摄全局。更重要的是,它拒绝在认识论简单地归结到认识自然,拒绝将认识仅仅停留在认识结果和认识过程的简单组合,一种机械的,毫无张力的natural attitude。现象学关注一个变化的,不可简单归类和区分的心理学过程,在人认识事物中所发挥的作用,它不同于我们的感官,不同于我们的理性,它受到主体的支配但又不完全听命于主体的摆布,它似乎与人的潜意识发生联系但又包容了人的外在感性认识。这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比真理本身还要神秘的过程,如果要理解我们可以能够获得知识,那么理解认识的心理过程则是关键之所在。Williams恰恰运用了这个手法为读者创在了一个体验心理学的认识论场景,当我们面对拆分了的wheel和barrow的时候,此刻我们内心的变化,如果我们可以尽可能完整地作出记录的话,则能反映出在接触一个陌生客观事物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在经历了何种内心的起伏、波动和定型,才作出自己的判断。由于心理活动因人而异,故每一个人都有权利依照自己的内心体验去认识一样事物,或者按照海德格尔关于真理本质的阐释,当真理向我们启明自己的时候,我们便依照自由的原则使真理摆脱遮蔽的状态,而摆脱遮蔽状态的前提是我们作出了可以保存真理被永恒启明的判断。所谓非真理并不是所它不是自由的产物,假象的产生只是由于真相依然处于被遮蔽的状态而未被永恒的启明。因此历史是在人类启明了真相之后才得以开始,其可贵的标志是人类在自由的引导下作出判断,无论结果是阻滞真理的启明还是促进之,它都预示着在认识论上人类具备了抒写自我和真理之关系的可能性。

Williams 认可客观存在独立于人的干预,同时他在诗歌中寻找到了可以去affirm reality的途径,这种诗歌与自然的微妙关系佐证了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诗歌的评价,海德格尔认为诗歌是神的语言并且人类学会运用诗歌的同时也便掌握了自然的奥秘,这些奥秘在人类之前由神来保管,而通过诗歌启示给了人类。因此,诗歌的神圣性和纯洁性是毋庸置疑的。这首诗歌的第一节仿佛就是神启示自然奥秘于人类的通途,因为神是超越于人类的经验认识范畴因而他是无法用任何可能的主语来定义的,但是神善意地将这个奥秘通过一个精妙的动词,即depends upon启示了出来,他似乎在暗示我们着我们一种自然可以被认识的方式,或者是真理可以被显现的途径。由于神的启示,那些朴素的元素因而就拥有了超越世俗观念的力量,它们可以而且应该承载着自然的密码,我们赞美神的荣耀因而被赋予了解读密码的权利。

如果将这首诗歌与某位画家作横向的联系的话,我会选择El Greco的landscape(见左下图View of Toledo, 1612 ——编者)。glazed这个词另外一个精妙之处在于它凝固了一个时间点,这个时间点是在雨过天晴之后但乌云还没有完全散去,只有在这个时间点上,残留的雨点才会在透过云层缝隙的阳光中glaze,而且母鸡的羽毛才显得更加铮白。glazed使我们有可能在意识中勾勒出诗人所要展现的画卷,而且毫无夸张的说,这个词让所有的元素都活动了起来,不仅在我们的意识中,而且在那个有一架红色独轮车和一些白色母鸡的农场里。如果说这幅图景包涵着一组自然的密码的话,那么glazed乃是这组密码的关键之关键。当然,联系到印象派画家的特点,即捕捉瞬间而置于永恒的风格,我想莫奈的《日出》(见右下图Impression Soleil Levant, 1872——编者)也是这首诗歌非常适合的注脚。

"the glaze, like the rainbow, signals a return to normality or restoration, the poem created a memorable picture of this occuring process, reflections upon its meaning may provide the assurance that makes us more durable."




El Greco, View of Toledo, 1612.
Claude Monet, Impression Soleil Levant, 1872.


注:
威廉·卡洛斯·威廉斯(1883—1963),美国诗人、儿科医生。主张Noideasbutinthings (No Idea But In Things)——编者。

2008年2月18日星期一

[和谐影展]深圳。香港

作者:Gill

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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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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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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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2008年2月14日星期四

布罗茨基:赞美无聊

In Praise of Boredom
赞 美 无 聊

Joseph Brodsky
约瑟夫布罗茨基

译者:Cho



(1989611在达特茅斯学院毕业典礼上的演讲)


但倘若你没能守住你的王国
正如你的父亲在你来到之前
来到这思想非难、感觉嘲讽之地
相信你的痛苦……

——W. H. 奥登,《阿隆佐致腓迪南》[1]


你们面前的很大一部分将被无聊占据。在今天这样一个庄重的场合,我之所以想和你们谈谈这个,是因为我认为,没有一所文理学院(Liberal Arts College)能教会你们对这一不测安之若素;达特茅斯[2]也不例外。不论人文学科抑或自然科学,都不开设有关无聊的课程。它们至多不过引发无聊,从而使你们熟悉这一情怀罢了。然而,和一种不治之症亲密接触又意味着什么呢?比起这从你们的卧室滋生、无边无际地蔓延到天尽头的心灵撒哈拉,讲台上单调已极的催眠曲或令人目眦欲裂的教科书里那些艰涩无比的英文又算得上什么呢。

无聊有诸多化名:悲伤,厌倦,烦闷,滞怠,抑郁,冷淡,低落,无动于衷,了无生气,无精打采,漠不关心,等等。它是一个复杂的现象,大体上是重复的产物。由是观之,最佳疗法莫过于不断创新。那是你们这些初出茅庐、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姑娘)们所期待的。唉,生活是不会给你们提供那个选择的,因为重复恰恰就是生活的常调。

人当然可以争辩说,对于创新的不断尝试是进步的车轮;人当然也可以用同样的口吻补充说,这也是文明前进的动力。然而,事实证明,这一论断并非最有价值的。因为,假若我们以科技发现来分割人类历史,结果将对我们很不利——更别提用伦理观念了。严格说来,我们将得到多少个世纪的无聊呵。有关创新的这一观念本身即阐明了标准现实的千篇一律,而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它的常调(medium)——哦不,王道(idiom)——即单调(tedium)。

在这一方面,生活有别于艺术。你们也许知道,后者最可怕的敌人就是陈腐。那么毋庸质疑,艺术也无法教会你们如何同无聊相处。很少有这方面的小说,画作就更少;至于音乐,它很大程度上是非语义的(non-semantic)。总的来说,艺术对无聊语含机锋、暗自防卫。面对无聊——即存在论意义上的“陈腐”,除非你们自己成为了艺术家,否则艺术无法带来任何慰藉。由于你们为数众多,这一图景是如此渺茫,正如它是如此令人倒胃。

然而,即便你们自此便大步迈向打字机、画架和施坦威三角钢琴,无聊来袭时你们仍无法毫发不伤。倘若重复乃无聊之母,你们这些初出茅庐、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姑娘)们将被怀才不遇和收入菲薄压得喘不上气来——在艺术领域内,这两者尤为漫长。在这些方面,写作、绘画、作曲和供职于律师事务所、银行、甚至是实验室压根没法儿比。

当然,这也未尝不是艺术的可取之处。作为一项清苦的事业,它不会那么轻易沦为人口统计学的奴隶。因为如果,正如我们所说——重复乃无聊之母,那么人口统计学不啻是无聊之父——它在你们的生命里将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远甚你们在这里掌握的任何一门学科。也许这听上去有些反人类,但我比你们年长不止两倍,并亲眼见识了地球人口翻一番。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这数目就会翻两番,而且是以一种你们根本始料未及的方式。比方说,到2000年,文化和伦理秩序将会面目全非,以至于你们不得不扪心自问:人之为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仅仅这一点就使创新在与无聊的对抗中处于劣势。然而,哪怕在一个更为单调(monochromatic)的世界里,创造和革新的另一困境恰恰在于它们的确能赚钱。假若这两者中你能有一技傍身,你很快就会富起来。这看上去似乎不错,但没人比富人更无聊了——这你们大都感同身受吧——因为金钱买来的是时间,而时间循环往复。既然你们不会奔贫穷而去——否则你们就不会进大学了——你们面对第一批自娱设施将倍感无聊。

多亏现代技术,那些自娱设施简直和无聊的同义词一样数不胜数。就它们的功能而言——使你暂时忘却时间的冗余——它们实在数量可观。同样可观的是你们购买力的功能,随着购买力的增加,你们将在父母亲友手中那些摄影摄像设备的滴答声中阔步走出这座广场。这情景是我的预言,1989届的女士们先生们,因为在你们步入的这个世界中,对一个事件的记录削弱了事件本身——一个录像、音响、遥控器、慢跑装、健身器械的世界,它使你能够保持健康体态以便把自己和别人的过去重活一遍:罐装的迷狂以生鲜自我标榜。

有形之物皆孕含无聊。这不止在一个方面适用于金钱——同时适用于纸钞及对其的拥有。这当然不是要宣扬贫穷是无聊的克星——尽管圣法兰西斯似乎对此身体力行。然而,综观我们周遭一切的贫穷,新型修道会的点子在这个录像基督教时代并不特别吸引人。除此之外,初出茅庐、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姑娘)们,比起爱邻人,你们对援助南非什么的地方更有积极性;比起冒冒失失选错阵营,你们更愿意放弃最钟爱的苏打水牌子。因此没人要向你们鼓吹贫穷。我所能说的只是,对钱这种东西你们要多个心眼,因为你们帐户里的那些个零也许会带来它们精神上的对等物。



对于贫穷来说,无聊是它的苦难中最残暴的一部分,且对它的摆脱以一种更为极端的形式呈现:通过反叛或毒瘾。这两者都是暂时的,因为贫穷的苦难是永恒的;由于这永恒,这两种形式都费而不惠。总的来说,一个向自己的静脉注射海洛因的人这么干大抵和你买一盘录像带出于相同的原因:为回避时间的冗余。区别则在于他没能量入为出,且他逃避的方式很快——比你的要快——就变得和他要逃避之物一样冗余。总而言之,注射器的针头和音响的按钮带来的触感之不同恰似时间对无产者和有产者施加的影响之不同——前者剧烈,后者迟缓。简而言之,无论富有抑或贫穷,你们总有一天会被时间的冗余所折磨。

未来的有产者们,你们将会感到无聊——对你们的工作、友人、配偶、爱人、你们窗口的景致、房间里的家具或墙纸、你们的思想、你们自己。因此,你们会想方设法逃离。除却已经提到的那些自娱的小装置,你们也许会开始跳槽、搬家、离婚、出国、换个气候;你们也许会尝试滥交、酒精、烹饪课程、毒品、精神分析。

事实上,你们也许会把这些一股脑儿加在一起;这也许暂时管用。当然,直到有一天,当你们在卧室醒来,置身于新的家庭、新的墙纸、新的国家、新的气候,手边是一坨帐单——来自你们的旅行代理人和精神分析师——然而,阳光洒进窗口,却依然洒不进发霉的内心。你们套上路夫鞋(Loafer),却发现它们没有靴襻,无法将你们带离被你们认出的这一切。你们或许会惊惶,或许会听任这熟悉的感觉——这取决于你们的性情或当时的年龄;又或者,你们选择再经历一遍那一整套颠沛流离。

神经官能症和抑郁症将进入你们的字典;药片则会进入你们的药箱。基本上,把生活变成对替代品无止尽的寻求没什么不好——走马灯似地换工作、配偶、环境,等等,只要你能付得出赡养费、能受得了混乱的回忆。毕竟,这一困境早就被荧屏和浪漫主义诗歌大大加以美化了。困难却在于用不了多久,这项追寻就变成了一份全职工作,你们对于替代品的需求将媲美瘾君子的日常剂量。

尽管如此,却还有一条解脱之路。也许相形之下,在你们看来这并非一条坦途,也不一定可靠,但它却经济直接。你们中那些读过罗伯特•弗罗斯特那首《仆人们的仆人》(Servant to Servants)的也许还记得这么一句:“最好的出路总是进入。”(The best way out is always through)。接下来,我们的主题将随之变化。



当被无聊攫住时,抓紧它。让自己被它挤碎;下潜,沉底。总的说来,处理讨嫌之物的规律是,你越快沉底,便越快上浮。这儿要说的是——转述英语文学中另一位伟大的诗人——强使那最坏的尽收眼底。之所以有必要对无聊进行这般详查是因为它代表了纯粹的、未曾稀释的时间,它闪耀着时间那全部的重复、冗余、单调的光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聊是你们开向时间的窗户;人倾向于忽略时间的这些特质,而这极有可能危害到人的心理平衡。简言之,你们这窗户探向时间的无限性,也就是说,探向你们自己在时间中的渺小。这也许解释了人之所以会惧怕那些独守空房、昏昏欲睡的夜晚,之所以有时会着迷地盯着尘埃的斑纹在日光里旋转,而不远处有钟表正滴答滴答,天气闷热,意志力则降至冰点。

一旦这扇窗户被打开了,不要妄图关上它;相反,一把将它推开——要开得大大的。因为无聊说的是时间的语言,它是要教给你生活中最宝贵的一课——你们在这里的青青草坪上学不到的一课——关于你们自身之彻底渺小的一课。这一课不单单对你们是宝贵的,对那些你们将要邂逅的人们同样如此。“你是有限的,”时间借无聊的声音告诉你们,“而且在我看来,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的。”这话显然不那么中听;但这种徒劳感、这种甚至存乎于你们那些哪怕是最为纯洁炽烈之行为的渺小感,比起关于那些行为之结果的幻象和相伴而来的自我膨胀却总是要好。

因为无聊是时间向你们自己那套世界观的入侵。它从自己的视角打量你们的存在,其最终结果是精确和谦恭。应当注意的是,前者哺育了后者。你们越是知道自己的份量,你们面对同类就越是谦恭和慈悲——面对尘埃,那仍在日光里旋转的、那已静静落在你桌面上的。啊,生活在多大程度上化作了那些点点光斑!在你们看来也许并非如此,但在它们看来却是真真切切呵。你们之于它们正如时间之于你们;因此它们看上去才如此渺小。你们可知道,当从桌子上被擦去时,尘埃说什么?

“记住我,”
尘埃低语。

没有什么比已逝的德国诗人彼得•胡歇尔(Peter Huchel)在这两行诗中所表达的情愫离你们中任一个的精神议程更遥远的了,你们这些初出茅庐、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姑娘)们。

我引用这些诗句并非因为我想培育你们对于微物的亲近之感——种子和植物,沙砾和蚊子——微小而不胜数。我引用它们是因为我喜欢它们,因为我在它们中间认出了我自己,认出了——任何要从现成表面被擦除的活生生的有机体。“‘记住我,’尘埃低语。”人从中听出了:如果我们通过时间认识了自己,那么也许时间也能从我们这里学到一点什么。那将会是什么呢?尽管在重要性上远逊,但我们在敏感度上击败了时间。

这就是所谓渺小的意义。假若没有那令意志瘫痪的无聊便不能带来这意义,那么——向无聊致敬吧。你们是渺小的,因为你们是有限的。然而一样事物越是有限,它便越是充盈着生命、情感、欢乐、恐惧和慈悲。而无限性这种东西不大活跃,情感也不大丰富。你们的无聊至少告诉你们那么多。你们的无聊是无限性的无聊。

那么,对它的起源心怀敬意吧——或许,尊敬它——就像尊敬自己一样。因为正是那无生命之无限性的期待解释了人类情感的激烈,后者带来的是有关新生活的观念。这并不是说你们由无聊所孕育,或有限性哺育了有限性(尽管两者都可能正确)。这是要说,激情乃渺小之物的特权。



因此,试着让自己充满激情吧,把冷酷留给漫天星辰。激情乃对抗无聊的头号良药。当然,第二号药物是痛苦——更多是肉体上的而非心理的,此乃激情常见的余震——尽管这两种痛苦我都不希望你们摊上。但是,当你们受伤时你们知道自己至少没有受骗——不论是被你们的肉体抑或精神。同样,如果说无聊、悲伤、自我和其他存在的无意义感有什么好的话,那就是:这并不是欺骗。

你们也许还会尝试侦探小说或动作片——它们将你们带往那些你们未曾说起、未曾见过、甚至是未曾想象到的地方——它们能打发时间,哪怕仅仅是几个小时。远离电视,尤其要避免不停地换频道:那即冗余的化身。然而,倘若那些药物都不管用,就让那种感觉来吧,“将灵魂投入那日夜生长的阴郁。”(fling your soul upon the growing gloom)试着拥抱无聊和悲伤,或是任由它们将你们揽入怀中,反正它们再怎么说也比你们要强大。毫无疑问,你们会发现那怀抱令人无法喘息,但请尽量忍住、忍住、再忍住。最重要的是,别认为是你们自己在什么时候搞糟了些什么,别去追溯自己的脚步、妄图更正谬误。别去;正如诗人说的,“相信你的痛苦。”这可怕的巨大拥抱完全没错。凡是让你不安的那些都没错。自始至终记住这一点:这世界上没有不会最终松开的拥抱。

如果你们觉得这太过阴郁,你们委实不知阴郁为何物。如果你们觉得这根本无关,我希望时间会证明你们才是正确的。但假如你们认为这不适合一个如此高尚的场合,我不敢苟同。

假如这场合是为庆祝你们在这儿的学习生活,我就会赞同你们了;可它标识着你们的离开。由于你们的父母只为你们付了四年学费,一天都没多付——到明天你们就都走光了。你们得去到别的地方了,去开创你们的事业、创造你们的财富、组建你们的家庭,得去面对你们各自独特的命运了。至于那个“别的地方”,无论它是星辰还是热带,又或是佛蒙特州的边界,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在达特茅斯的草坪上举行的这次典礼。我甚至不确定你们乐队的声响是否能够抵达白河交点[3]White River Junction)。

1989
届的同学们,你们将离开此地。你们正迈进世界——比起这片狭长的树林,那儿有着更多的人;比起过去的四年里你们业已习惯受到的重视,那儿显得寂寥。你们将孤身一人行这漫漫前路。1,100 人对4.9亿的世界人口,你们很快就能估出自己的重要性了。那么,审慎和鼓号一样适用于这个场合。

除却快乐,我对你们别无所望。但是,未来将会有许多黑暗的时刻——更坏的是——无聊的光景,它们产生于你们的内心并不亚于来自于外部世界。你们必须以某种方式对其设防;那正是我在这里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强为之的事情,尽管这显然远远不够。

等待你们的将是值得一书却教人乏力的征途;今天,你们仿佛要登上一列失控的火车。没人——更别提那些留守的人们了——能告诉你们前方到底有些什么。然而,至少有一件事他们是能向你们担保的:这绝非一次往返旅程。因此,尽量从以下想法中汲取些许慰藉吧:不管这个或那个车站多么味如嚼蜡,列车是不会永久停靠在那里的。所以,你们永不会进退维谷——哪怕你们觉得自己似乎如此;因为所谓此地、今日,到明朝也就成了昔日。从今往后,你们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因为那列火车永不停歇。哪怕你们觉得自己似乎进退维谷的时候,日子还是在流逝……所以,趁它还是它、还没有变成一张相片的时候,最后看它一眼吧。看着它——用你们所能召唤起来的所有柔情,因为你们看着的是自己的往昔。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可以说是最好的日子吧。因为我实在怀疑,你们日后还能拥有比在这里的四年时光更美的回忆。




译自Joseph Brodsky, On Grief and Reason: Essays, pp. 104-113,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1995.

[1] Alonso to Ferdinand. 典出莎士比亚《暴风雨》。阿隆佐是那不勒斯王,腓迪南是其王子。

[2] 达特茅斯学院,位于美国东北部新罕布什尔州,建于1769年,常春藤联盟之一。

[3]达特茅斯学院附近的小镇,因位于白河和康涅狄格河的交汇处而得名,是公路、铁路、水路枢纽。

旧浪潮论坛之公共知识分子

Cho:
……07百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有崔卫平,戴煌,高耀洁,姜戎,李泽厚,熊培云,许纪霖,许倬云,杨继绳,余世存,张灏,章诒和,朱学勤等……

Yol:
……至于这个公共知识分子,我有幸与其中个别有过交往,风范甚佳。希望旧浪潮也是一个出产未来的公共知识分子的园地。

一格:
我也看了那个名单,不少很酷的人。心向往之。

但是,为什么我觉得在中国的context里面,公众知识分子有一种反讽的意味?和乔姆斯基在美国感觉颇不同?

希望将来我们中的某几位,可以先做真正彪悍的知识分子,然后再公众化:)


一格:
嗬嗬,不过能出胡适之也好。记得当年傅斯年对胡适的评价:"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一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 :)

Sapientia:
嗯,我记得原来和化之同学也探讨过知识分子公共化的问题。我不记得化之当时的观点是什么,这儿就谈一下我的观点:

我所关心的是在什么历史背景下知识分子这个概念开始形成,后来我们又如何认识到公共化应当成为知识分子的一种"属性"。对于前一个问题,我想大家都可能有所了解,知识分子这个概念历史学家通常和19世纪中下期俄国兴起的民粹派相互联系起来。民粹派的知识分子通常都有贵族的血统,但大多是没落的贵族,在沙皇统治之下处在夹缝的当中,于是有一些代表人物,比如车尔尼雪夫斯基,赫尔岑等人,就开始反思俄国的发展道路。

俄国当时正处于革命的暴风雨中,原因是农民纷纷揭杆反抗农奴制。虽然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已经下令在1861年实行农奴制改革,宣布废除农奴制,将田地进行产权分割后归还给农民,但问题在于贵族利用自己的势力在土地分割之中将部分村社(在俄语里念做"米尔")的土地强行据为己有,而农民还需要为自己获得的一小部分土地缴纳高额的赎金,结果获利的恰恰是试图希望通过农奴制改革削弱势力的贵族集团。这个农奴制改革迅速加剧了贫富差距,农民最后的一点期望也被利益熏心的上层统治所击碎。他们将怒火发泄到了沙皇统治身上,于是就有了抵制改革和争取土地与人身自由的农民革命。

俄国的民粹派其实对俄国融入西方的进程深感担忧,因为将近两百多年的学习俄国并没有产生如西欧工业文明下的资本主义体系,农民也没有从技术革新和军备提升的过程受益,而且俄国的米尔不同于中世纪的商业城市,土地崇拜,平均的思想是民主的根基,农民拒绝选择做一个独立的个体,游离在米尔之外,因此西方的自由主义传统对俄国的农民来说不啻为恶魔般的理论。这些因素也影响到了民粹派对俄国发展道路的认识,他们主张俄国应当走上一条独特的非西方资本主义,非西方发展模式的农民社会主义理论,他们认为财富只会腐蚀人的心灵,而且亵渎了人们对于上帝的忠诚的信仰,富人都是沾满农民血腥的恶棍,他们从心底里向往一种朴实无华的相当单纯的社会主义模式。马克思评价这种植根于农村土地的理论为"土地民生主义"。

民粹派对当时西方的自由主义理论相当排斥。他们有一句名言:"自由的概念只与集体有关,个人对集体来说是没有自由的,对个人来说,自由就是对集体的服从,只有把个人溶于集体中才能获得最大的自由。"民粹派的旗帜人物车尔尼雪夫斯基对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理论相当精通,但他敏锐地觉察到马克思的理论植根于西方工业文明下的产权关系和雇佣关系,而俄国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于是在强调抵制剥削,实行社会公有制的基础下,民粹派将自己的同情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苦难的农民,他们在农民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新生的、令人向往的社会体制。于是后来人们就把这些主张民粹理论的社会思想家和活动家称为"知识分子"。因此,我觉得,知识分子诞生伊始,他的公共性主要体现在对一部分人的关注,而且这部分人通常是社会改革的受害者,他们在政治话语处于弱势的地位。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诸位应该比我更加有洞见,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回到知识分子和公共性的关系上,我个人的观点是,也许是相当古典的观点,公共性应当滞后于知识分子的身份,我读赫尔岑的《往事和回忆》,觉得他早期的教育,尤其社会政治理论的研习,为他今后的社会活动提供了可以发挥的空间。即使赫尔岑没有如此热情地投入社会运动,不刊发印刷品,我依然喜欢他早期的诗歌和散文。当然这与赫尔岑的性格和气质也不无关系,倘若他是现实主义的忠实拥护者,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可贵的浪漫主义情怀了。

一格:
谢谢李彦对现代知识分子起源的娓娓道来。我对俄国这方面的历史一无所知,上了很好的一课。你所关心的两个问题在我看来都十分重要(知识分子概念的形成,公共化为何应当成为知识分子的属性)。

对于第一个问题,我想我们是否还可以从中国文化中的"士"的角度来看(这好像也是一种比较广为接受的观点),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那么知识分子就恰好和俄国起源的那一种不同。同样作为精英阶层,士是为政权统治的合法性服务的。在当代中国,我觉得这两种不同起源的"知识分子"都存在。不知道有没有人做过这方面的比较研究。

对于第二个问题,个人非常赞同李彦的说法:公共性应当滞后于知识分子的身份

PS: 今天上赵鼎新老师的社会运动课,恰巧也谈到了异议知识分子的问题。对于authoritarian* regime里面的知识分子(如前苏联、伊朗,当然还有中国,尤其90's之前),他似乎是抱着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态。他的个人经历让他觉得这些理想主义者们的想法,在缺乏公开讨论或者亲自执政的锻炼(他所认为的知识分子成熟起来的两个唯一途径)的情况下,他们大多比较幼稚,他们的质素是体制本身决定的。在体制内,他们被剥夺了发言的机会;后来流亡的人(他举了魏京生的例子),在民主国家,其言论又失去影响力(流亡者的大多言论在民主国家不过是常识而已),因此其作为公众知识分子的使命也就此告罄。

*之所以用英文是为了区别autocratic

Cho:
谢谢Yol,格格和李彦,我也倾向于知识先于公共的提法.两个问题让我困惑:

1.知识是否本身具备公共性,即,为知识而知识这一行为本身与日常生活紧密相连,能为其带来功利的效果(促进世界的福祉)?
2.公共意指积极的公共还是消极的公共,即,信任知识而勤于行动,还是怀疑知识而慎于行动?

一年前的春节和友人聊到知识分子的问题,现在看来部分可作为2的引子,不妨和大家做个分享:

"所谓刻意(大概就是信任知识而勤于行动---我的理解@@)也许叫学术个人英雄主义更恰当一点.我觉得这个问题更像马克思的而不是韦伯的.工人作为流水线上的一环被剥夺了他与最终产品的联系.甚至一件最终产品是否可能都成了问题:如今有哪个人哪个学派会说自己进行的是总体反思而不是零敲碎打呢?专业化一方面有其正当性,一方面也是无可叛离的专制".

2008年2月2日星期六

[和谐影展]NYU。人与沙漠。组照

NYU
作者:Jenny Day
1.


2.


3.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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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沙漠
作者:Lingxi

1. 沙漠之一:丘


2. 沙漠之二:护草


3. 沙漠之三:电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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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照
作者:浮云

1. 家


2. 斜街


3. Labyrinth, Medusa


4.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