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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6月8日星期五

高考专题之:错位


作者:欣然

(本文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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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从脚下蔓延开来,在楼群前洒下一条茵茵的绿色。她在草地上坐下,仰头看傍晚的天空。没有归鸦也没有夕阳,天空阴沉沉的,正如她此刻的心情。铅灰色的云在分分秒秒中沉淀、下陷,直压进她的心里。

他坐在公车上,欣赏着头顶阴郁的天空。这样厚重的天空让人感到舒服,他把手臂伸出窗外,在公车暗黄的铁皮板上敲了两下,有沉闷的声响传出。他的嘴角动了动,忽然很想笑。

明儿终于可以高考了。终于。高三这一年太漫长,刀子般一块块地磨蚀掉他的热情。这一年中,他把自己从球场、网吧、无所事事中拉出来,硬是拼成一个完整的人,坐在书桌前啃书本,做卷子,捉摸考试技巧,只是为了高考。他躲不掉高考,要想高考就不得不学习,要想学习就不得不改变生活方式。高考总是与诸多“不得不”钩连着,他的眼前没有别的选择,这诸多不得不成了他最大的动力。心里一直憋着的这口气,就等着高考这天吐出来。

高三是一场黑色的喜剧。课本里没有知识,有国家教育部门生产出来的工具。学生不是人,是被考试规训出来的躯体。这工具性的知识”和非人的躯体”在高三相遇是极其巧妙的事情。这两条缺少了任何一个,高三都会让人难以忍受。换句话说,什么样的人学什么样的知识。真正的“人”有几个受得了折腾这种没用的东西?没有灵魂的躯体怎么会理解真正的知识?高考制度和教育制度在这里心有灵犀、情投意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你死板,我僵硬,你混乱,我荒诞,你是驴唇不对马嘴,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一来一往,热热闹闹,加上媒体的炒作,社会的关注,即成了这一年一曲的“空城计”。

他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十分满意,待会儿准备把这段讲给她听。他是为了她出来的。刚刚接到了她的电话,觉得她情绪不太好,就打定主意要来看看她。他手里拿着张CD,里面有他最喜欢的歌,希望能缓解她的紧张情绪。

他看着蓝色的光盘盒,长长地出了口气。他是潜于深海中的鱼,就要浮上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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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好了一道文综大题,满意地把头稍稍抬起,审视着柔软的卷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把注意力从考试中移开,与其说他在专注的考试,不如说他在尽情的发泄。

来吧!来吧!把那些婆婆妈妈的考试经验、得分技巧都给他用上!把那些不合事理的知识网络,时政分析用最大的力量甩出来,甩到2005年高考文综试卷上!高三让他明白,利用比厌恶是更好的报复。然而利用的前提是掌握,为了掌握这些东西,他又消耗了多少的日夜啊。他终于可以让这些东西为自己的未来服务了。

一滴汗水从他的耳后慢慢地滑落到脖子上,痒痒的。他想起了她,不知道现在的她怎么样,有没有进入状态。

她把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又抬头看了看窗外那棵大树。阳光,水一般地从树叶间流泻下来,在考卷上映出斑驳的光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用笔写下了几个字。这一举动,在她现在的心里,多少显得有些可笑。她不能为这样的行动赋予任何意义。此刻的她仿佛是飘荡在虚空之中,既不想前进,也不甘后退。

她曾经把高考想成什么呢?一件大事,一件非常大的事。她中学这几年地刻苦努力,好像都是为了高考。她享受着平时每一次考试、测验带给她的成就感,同时又对这种简单的虚荣心略带不屑。只有高考,将带给她更多,更多的荣誉,更多的羡慕和嫉妒,还有那一纸录取通知书。

她分外的重视高考,做足了各种准备工作,从实际的知识机构到灵活的答题手段,从心理调节能力到身体的健康状况。那个时候的她,心里只恨不得高考快点来临。她总是笑着想到这一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种傲气还是被一场大病打断了。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月,家里人都以为今年高考她是不能参加了。终于在一天晚上,她的烧退了,头也不晕了,尝尝妈妈做的菜,嘴里也有了味道。这才知道这病,突然间,好了。然而在这一来一去之间,她的想法变化了很多。

她懂得什么叫考试了。

以前她对考试成绩不满意的时候,总是责怪准备工作没做到家。她认为,每一次考试都应该有一个最理想的状态,让她用所学到的知识做最完美的演出——多么傻的女孩子!考试中的人啊,分明只是一只木偶,自鸣得意地时候一扭头,才发现那力量是操纵在别人手中。那么多的努力、付出、耕耘,瞬间就可以被时间被命运消融成苍白的过去。而她所拥有的,并非汗水浇灌出的成果,只有现在,现在……没有根基的现在,她抓不住的现在,有无数种可能性的现在,结局早已写好的现在!

她觉得非常无聊,又想到了一个知识点,便迅速写下了几行字——机器一般地,写下了几行字。有几个落在了考卷上的光圈中,有几个在阴影中。她写字的当儿,瞟了一眼那光圈中的几个,心里想着:“你们真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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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铃声在深夜里响起。她抓起电话,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是他。

喂,分出来了,查分了吗?”

啊?”她没睡醒,迷迷糊糊地跟了一句。

你多少?我是。。。。”那边的声音急促且快乐。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盯着昏暗的天花板:“我不知道,没查呢还。”

要不你把你的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告诉我,我帮你查!喂?喂!……你在听吗?喂?!……”

她把话筒塞到枕头底下,听着他的声音“呜呜”地从枕头下面传出来。她嘴角动了动,忽然很想笑。以前是谁刚考完试就跑到老师的办公室里问答案?是她自己啊。那时反而是他 对考试很不在乎。现在这角色居然互换了。

她把那天他送来的唱片放入CD机,音乐声响起,是beyond乐队的“光辉岁月”。她边听,边把头轻轻埋入枕头中。“光辉岁月”,多么好的名字。然而并不属于她。在这一年的夏天,她的高考和爱情在缓慢地褪色。热情消减,激情退却,这难道就是人生本应该有的样子?自己,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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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耳机里仍然放着“光辉岁月”,她把耳机的音量调大。坐在电脑前,按下启动键,她准备查分。家驹的声音在夜晚分外的清晰,她在音乐声中静静地等待。

他那热情被她的冷水一泼,熄灭了大半。把电话放下后,他心里发闷,转到了阳台上。现在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分数,时间,自由,然而这些东西真的到手了,却发现也不过如此。甚至连他的爱情,也在这时变得难以捉摸。所期待着的高考后美好的假期就近在咫尺,竟然也变得平淡了。光辉岁月来了,又走了。那之后还有什么?现在的他只能感到曲终人散的落寞!难道自己的想法错了吗,哪里错了?!

    一阵风吹来,虽则是夏夜,也在他心里渗入了丝丝凉意。

有汗珠在她额头上沁出来,她有点紧张。在键盘上敲入自己的准考证号后,她闭上眼睛,轻轻按下了回车键。

2007年4月5日星期四

卫士自述

作者:欣然

以下所述,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

毒辣辣的太阳正当空中,照得街上明晃晃的。大人的声音,小孩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夹杂着街上播放的音乐,潮水一般地一浪接一浪涌如我的耳朵。我一定是中暑了,要不然怎么觉得这么恶心。

皇帝在队伍的前面展示他的新衣,我们在后面跟着。他没穿衣服,这鬼都知道。人在官场,做戏已成家常便饭,但不知今天这出是否过了点儿。

这两天为了“新衣游街”的事情,朝里的人事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起初是有人反对有人赞同,这没穿衣服的皇帝上街,大多数人还是接受不了。后来皇帝自己表了态,意见就渐渐开始一边倒。最会见风使舵的,立刻改反对为支持。这种人固然精明,却让人觉得油滑过头,不可靠,也不会有什么前途。还有一些,买通了几个写书的人从理论上证明了“非衣之衣”的可能性,名正言顺地转而支持游街展示。也有暂时告假或告老还家的,不知道是觉得此事争议太大无法定度,还是已经对官场心灰意冷,无意再战了。

但是这官场上水流湍急,又有谁能看得真切?不管你逆流而上、顺水推舟还是停舟靠岸,还不都是一样的危险?今日游街事毕,将会开启什么事件,将会把多少人卷入其中,我想连皇帝自己也无法预料。

我抬头看了看皇帝,他离我很远,只能看到那个高而壮的背影。在这日头的炙烤下,在这嘈杂的街上,他显得有点孤独。想必他也在后悔,当初怎么就请了那几个骗子,怎么就如此虚荣地扬言要展示新衣,而当“新衣”做成,一切都如离弦之箭,无法挽回。那两个骗子有三寸不烂之舌,确实能说,但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边的人不辨是非。借机排除异己,赚取利益,硬把此事列入了日程。皇帝当然不愿意如此“展示”,却被迫在朝中强颜欢笑。皇帝的权力越大,受到的限制也就越大。他的一个动作,一个意见要受到来自各方的反应抵抗利用。他可以左右一个事情的开启,却无法左右事情的发展。他可以一振臂而天下呼,却不能保证最后这刀口不是对着自己。

皇帝的本意是好的。他只是想借这个仪式来巩固自己的权威。让百姓瞻仰皇帝的威严,让百姓放心把江山交给他,让自己的统治更加合情合理,或许还能在这一年的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然而他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这许多事情,自己被困在这自设的仪式之中,已全无回旋余地。搞这个仪式本来穿什么衣服并不重要,却没想到竟成了没有衣服。皇帝也是人,他怎么会不感到尴尬和羞愧?

可是,随着展示慢慢进行到尾声,我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今天人们的反应很平淡,嘲笑,不解,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那些讶异的表情,在人们脸上一闪而逝,很快归于平静。有人边吃边聊,拿着把竹扇慢慢地摇,惬意非常,根本就不管街上这许多;有人困得打盹,倚着街边的石墙眼看就要倒下去;有人拿着本书低头看,估计也不会把头再抬起来了;也有人大声赞美的,无非是为了溜须拍马,捞取好处。当然,也有些人,真的给这场面震住了,相信皇帝真的穿了件绝世奇衣,仔细地盯着,默默地想着——你别不信,就是有这种傻冒。还有那么几个声音,吵着要皇帝穿上衣服再出来见人,要推翻“非衣之衣”的说法——人很快就不见了,不然带着我们这些卫士是干什么的。

街上热闹极了,却也安静极了。

这就叫“无衣权威”啊。你想想,如果皇帝穿上了衣服,众口难调,总会有人出来给他提意见,还会有人骂皇帝品味低,没准还搞出个论坛,专门为皇帝设计一套衣服。大家吵吵闹闹,乐此不疲,皇帝的这件衣服,要受到千万双眼睛的审视、观察、评价。可是,现在,皇帝把这个事做到这个地步,反而很少有人敢出来说话了。这个事实被千万双眼睛看到,又被千万双眼睛忽略过去。皇帝现在主动地自损声誉,反而让人们开始相信皇帝控制局面的能力。原本可能汹涌奔腾的革命的冲动暗中被压回了心里,用同样大的力量,锁住了心里的本来要发出的声音。

皇帝也许现在应该高兴起来了。他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诡秘的喧闹中歆享着权力的快乐。权力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和职位一起捆绑销售。职位可以继承、转让、买卖,而权力不能。职位只是为你在交错的权力之网中开辟出一块合理合法的空间,保证你使用权力而不会被扔进监狱、斥责唾骂。这就好比一间屋子,给你准备好了,你在里面怎么折腾都行,只要你动作灵活,清楚屋子的界线,不撞得头破血流就好。权力就产生于这前前后后的“折腾”,它的效果没有上限,可能会产生惊人的后果。有人可以七步成诗,也就有人可以在方寸之间改变整个世界。

皇帝这一步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颠倒黑白的世界里,他于惧怕力量的沉默中建立起了力量。

最后还要说说那个小男孩的事情,他说出真话了。只是这声音在那片幽幽的嘈杂中很快被淹没了下去,最后皇帝没有对这势单力薄的小家伙怎么样。我想他是害怕了——死寂,这片死寂像荒野上的鬼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着,把那不安和恐怖的气息一丝一丝地吹入空中。

阳光挟裹着人声,依旧是那么潮水般的涌来,却只是那么白花花的一团,细看上去似乎只是虚无,人心里陡然变得空荡荡的,眼是干的,嗓子也冒了烟式的疼。如若没有那个小小的刺破虚空的声音,恐怕这正午的空气都要爆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