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17日星期六

身份困境:《小城之春》的女性主义分析

作者: Sapientia

小城之春
导演:费穆
编剧:李天济
摄影:李生伟
主演:韦伟(饰周玉纹)
石羽(饰戴礼言)
李纬(饰章志忱)
张鸿眉(饰戴秀)
黑白故事片 85分钟
文华影片公司1948年出品
中国电影九十年的10部经典之作之一,被香港电影评论界推选为世界100年电影史上最经典的10部电影之一


小城里,年轻少妇周玉纹与丈夫戴礼言过着平淡无味的生活。一天,从外面闯入小城的青年医生章志忱打破了这种沉闷。他是礼言分别八年的朋友,也是玉纹过去的情人。礼言的妹妹戴秀喜欢上了志忱,可志忱的心里却装着玉纹……


影片的叙事是由影片人物周玉纹的旁白穿插串连构成的,这种艺术手法在当时的电影行当是一种创新。后来的影评人定义这种手法为“自知观点”的表述方式,“即第一人称‘我’与讲故事的‘我’形成了微妙的参差与对话,故事中的一切仅仅是“我”之所为、所想、所感。”(引自《电影批评》第15页,戴锦华著)安排周玉纹作为旁白的表述者,很巧妙地联系了作为片中人物的周玉纹在叙事情节隐含的情感变化和内心体验,是对女性在一个世俗并且业已没落的知识分子家庭生活的一种细腻而且自然的解读,同时触及到了影片要想探讨的问题:女性身份的困境。

讨论女性身份的困境一定涉及与身份形成有关的人物或者角色,困境的产生也必然包含着相互关系的不和谐或者非理性。《小城之春》在处理对女性身份解读的问题采用了最简单而且是最实用的方式:缩短叙事的时间,缩小叙事的空间,减少片中次要人物。首先,影片的叙事段落大致可以以章志忱的到来和章志忱的离去为划分的界点:志忱到来之前主要以玉纹的旁白作为背景性的交代快速地带过;志忱到来到他离去是本片叙事情节的核心,人物之间关系的转变都有了详细的说明和可以指认的片断;志忱离去的过程同时伴随着玉纹和礼言与志忱两位男性之间关系的尘埃落定,暗含着导演对女性身份问题的终局式解读。其次,影片选择了若干个非常典型的拍摄空间:破败坍塌的城墙、戴礼言的房间、周玉纹的房间、戴秀的房间以及章志忱的房间。这些连续或者非连续的空间构成了展开人物对话和事件发展的重要线索,是人物相互关系转变的坐标。而这部影片的所有叙事均集中在四个主要人物当中,精练之极充分突出了一个小城应该具有的特征:人少而密集。

戴秀和玉纹这两个女性形象,恰好构成了女性主义对女性身份划分的两种阶段:少女形象,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有着美好的幻想和纯真的追求;妻子形象,首先是一种对丈夫的伦理和道德责任,并且是家庭规范和繁杂的道德操守的承受者。周玉纹的旁白和她的言行都说明了她与戴礼言的夫妻关系只是玉纹履行对丈夫责任唯一可以凭借的依据。片中有一节堪称经典的对白:
“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
“能睡就好。”
“全靠安眠药。”
恰如安眠药一样,玉纹通过物质性的交流来遮掩表面平静实则早已破裂的夫妻关系。相反,礼言却多次提出要与玉纹“好好谈一谈”。礼言是一位典型的没落的传统知识分子,却有着作为丈夫难得的自省:他说“我们不应该这样生活下去”,觉得自己对不住玉纹。在与志忱的对话中,礼言也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愧疚。

影片在拍摄志忱到来之前玉纹和礼言同时在场的镜头时,大胆地使用对切镜头,并且不是相同高度机位。只有在他们几次对话中才出现双人镜。这既说明了礼言希望通过对话来缓解夫妻之间的紧张关系,也表达了玉纹作为妻子的第一重身份的困境:是婚姻关系上的妻子还是传统家庭作为妻子这一部分责任的履行者。片中玉纹喜欢独自一个人来到戴秀的房间绣花,她说“仿佛在这间屋里,阳光也特别好些,我这辈子再也不想什么了”。玉纹一定也有一段如同戴秀一样天真烂漫的少女时光,那种高昂活泼的曲调让她在“每天过着没有变化的日子里”稍稍有了一点安慰,或者说是她少女的回忆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这回忆必然包含着相对于平淡夫妻生活现实的一种愉悦的体验,章志忱的到来解开了回忆的内容,也为玉纹的另一重身份的困境埋下了伏笔。

片中志忱和玉纹的第一次相遇使用了来回的对切镜头,和相同高度的机位。此时出现了玉纹的旁白:“你为什么来,你何必来,叫我怎么办。”而当两人走近时,志忱很惊讶甚至有一点不知所措,“大嫂,是你。”简短的对话已经明确暗示了两人之间一定存在着交往的经历。影片在处理玉纹和礼言在同一空间时都使用了双人镜,这已经与先前的对切镜头形成了对比,将两人时隔十年之后那种依然留存的浓浓爱意很自然地表现了出来。

片中有一个场景处理得非常精彩,玉纹和志忱从城头回来走在一条林阴小道上,两人从彼此挨着,到分开,再次挨在一起,最后是志忱追着玉纹离开了镜头。这恰好吻合了两人关系在影片中的发展脉络:十年前的情人,被迫分开,十年之后的相遇,渐渐有了对回忆续写的冲动。当然最后的结局是幻想在现实的环境中无法挽回地破灭。戴秀十六岁生日的晚餐上,玉纹喝醉了。志忱在戴秀面前拉着玉纹的手,随后玉纹的旁白是“像是喝醉,像是做梦”。在酒席间的一举一动让梦有了承载的空间,同时也注定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礼言曾和玉纹谈起让戴秀嫁给志忱的愿望,这触到了玉纹的伤痛之处。她不忍看到戴秀因为志忱移情他人而落到与自己的困境,从另一个侧面说,她希望戴秀永远是自己少女回忆的镜子,一个可以编织品味的梦。与志忱的相逢勾起了玉纹美好的遐想,也是另一重身份困境的体现:作为情人的少女情感和作为妻子的忠贞。玉纹在困境的夹缝中努力寻找着解决的出路,但礼言服药自尽让玉纹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她必须作为妻子身份而存在。导演在两处地方设置了片中五个人同在一个镜头中的场景,一处是生日酒席上的划拳,另一处就是礼言醒来的时候,玉纹抚摸着礼言的手坐在床头。这恰好对应着影片的高潮和终曲,一个梦与梦醒时刻的对比。

影片的结局有如一个童话式的完满的封闭结尾:玉纹和礼言最后在朝阳之下的团聚,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两人在没有谈话情形下的双人远景镜头。导演将志忱的离开象征玉纹摆脱了双重身份的困境,或许也是另一个真实的“梦” 的寄托。

3 条评论:

M 说...

偶然间发现这个blog,貌似也是个合写的。
很喜欢这里的内容,非常之喜欢。
我也是80年代生人,不过是85年,中期了。厚颜一点说,我比同龄人要早熟一些,所以想的事情也多一些。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些以前我曾经想过也思考过的问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非常好,希望继续努力。
不过我没有那么强的总结能力和文字表达能力,所以只是想想,自己的blog也是写一些商业类的东西。
考虑新建一个blog专门写点这方面的东西。

sapientia 说...

我们也是希望通过这个博客,一个八十年代生人为主要撰稿群体来对一些我们所关心的文化现象和艺术领域作一番思考和阅读,同时,我们也希望更多的blogger们,不管出生于哪个年代,都能参与到我们的讨论之中。我们非常欢迎来自不同的声音甚至是批评,以期能在一个包容自由的空间里“以人类自居,以思考存在。”

Chenshu 说...

谢谢M!很高兴你喜欢我们的博客,你的留言相信会让我们所有人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