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却悲悯的大地
作者:Yol
港大是一个热闹的地方,迎来送往。关注“好人”的贾樟柯来过了,关注艾滋病的艾晓明,杨紫烨来过了,关注血泪中国的胡杰来过了,关注边缘病人的无国界医生驻香港代表来过了 ……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气质——那是一种关注底层的坚韧,一份直面现实的顽强,以及一片刚硬背后的心底的柔软。然而,在这热闹当中,我却记得香港独立制片人张虹导演在胡杰见面会之后失望的一句"香港的学生没有希望了",听了让人心头一凉。
让张导发此感慨的原因十分之简单:数十人的见面会上,只有“一个半”的香港同学。想来她必定十分的困惑——香港的学生,都在关注些什么呢?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但希望不仅仅是不好意思回答。然而能知道不好意思毕竟也还是好事。记得上学期“站起来反对贫穷”(Stand Up Against Poverty)活动中,一名打扮入时的所谓港大毕业生,对着很多的摄像机,微笑并且自豪地说了一句,我们很高兴,因为香港没有贫穷。可惜,我不能替她脸红。底层的不幸,若是被这社会所遗忘,那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不幸。
上周笔者有幸,跟随着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社会行政学会旗下的社工扶助小组,与基督教关怀无家者协会的同工一起去探访了香港的露宿者。那夜风雨交加,我见到某位露宿者黑黝黝的床垫已经湿了大半,下面倏然地钻出一只蟑螂,而周围不曾散去的,是狗粪的味道。我无言并且心酸,他们毕竟也是香港的合法居民,是和港大的莘莘学子一样,行走在这个“世界城市”的土地上的。罗素在其自传的序言《我为何而生》中深沉地说过,“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我一生的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感情”。当港大的精英们轻易获得了前两者的时候,是否还能想起那第三种宽容而博大的情怀?
然而,同情,若仅仅是同情,却极易变质。我偶尔会怀念那样的一道风景:整整一长排光着膀子坐在路边乘凉的"进城务工者"(民工),他们在淡淡的灯光下捧着我递上的问卷答题,面朝夕阳。这是去年的夏天,当我在江苏南京民工村做社会调查之后,留在脑海里的一个画面。我不得不承认,当我最初开始这个课题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带着一种"俯视"的姿态,那是一种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自小成长于城市的大学生,对于那些在生活的边缘挣命的满身是汗的人群的俯视。这种俯视的目光,由同情开始,中间夹杂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感情——理智、尊重、理解、爱,但又以同情结束——因为我无力承担那许多,或者说没有胆量去承担。然而,我明白自己的错误——它是"遗忘"之外的另一种错误,两者同样致命——它混杂着高傲与胆怯,最终勒令自己置身事外,以一个站在高处的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那苦难。
看,看!这目光,可否不要那样的冰冷?这目光,可否带上一丝热血的温度?余世存在《十月诗草之五:歌拟奥登》中有这样的一段“听说学者们的忧愁就像富人的富有,就像我们的匮乏 / 他们反抗现代性的异化,听说他们比我们活得光荣伟大 / 他们在绝望里令人感动,弟兄们,我们在绝望里无所适从”,而这里的“我们”,便是那些流离在大陆城乡之间的民工们——中国社会底层的一部分。当学者们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与着抽象的概念博弈之时,当教授们在人数寥寥的课堂上对着打盹的学生宣讲之时,那概念与授课中的主角,或许正在无奈、痛楚、泪水、梦魇、尖叫之中彷徨无路。记得胡杰导演在拍摄以时刻出没在生死边缘的矿工为主角的《远山》中,有意将那些满身满脸炭黑的矿工们拍得高大——胡导明言,这是为了尊重。那一种平视,乃至仰视的眼光,才是针对“精英式旁观”的药方。
以上所述的两者——遗忘与旁观,恰恰是如今面对底层的最普遍的两种态度。若还有第三种,那么猪年的春晚为此做了最好的注脚——当观众的眼泪成功的被《心里话》煽动出了眼眶的时候,导演或许十分满意于此动情点的成功,然而——痛苦之被公开而艺术化,正是让痛苦再度加倍;而不幸之被展示而博取同情,正是让不幸二次受难。廉价的“催情”,在这个社会中,不存在任何的现实意义。中国的社会,正如同一个巨大的螺旋,飞速的旋转着。把它当作一个“金字塔型”,倒不如换置为另一个“倒金字塔”的可怕情景——极少数的精英群体,作为这个崛起中的大国的支点,而上面背负着的是数亿弱势群体,在挣扎,在呼喊,或者在沉默中绝望。
划笔致此,脑中浮现出了一幅带有“玩世现实主义”的画面,充斥着夸张的表情,仿佛能从中听到贪婪的狂笑以及碎心的哭嚎——这荒诞令人欲哭无泪,而这样的一幕新喜剧,恰恰正在我们的眼前上演。少一些无知,少一些冰冷,少一些煽情,或许这个螺旋才能不致于转到太快,以致那些无能为力的人们,在晕眩之余,不被抛甩出去,甚至在整个螺旋的爆炸中灰飞烟灭——就这样吧,我的愿望。
4 条评论:
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旁边有一片废墟,是刚刚拆掉的准备建邮局和酒吧。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聚集到那片废墟住下了。开始我以为他们是要饭的花子,不过后来发现好像又不是,从来没见过他们出来乞讨。男的大概50多的年纪,下半身基本没有了,坐在一个小车上,被女的拉来拉去捡破烂。两个小孩一个差不多十来岁,脸被严重烫伤了,面目全非,另一个还太小,流着大鼻涕的年纪。我一次路过,在那里等人,就和他们闲谈,原来他们不是一家人,都是凑到一起互相帮助的。不下雨的时候,他们就用砖头支个炉子,煮些东西。路过的人有时候也会给他们些东西。下雨的时候4个人就一溜站在旁边的屋檐下。后来,那个邮局和酒吧建成了,再也没见到他们。
呵呵,说这些也不知想表达什么,只是这几个人给我印象极深刻。在美国Homeless也是个挺热门的话题,不过美国社会福利好,很多人是自己选择作homeless的。对于那些被命运玩弄,站不起来的,的确需要人们的关怀,需要有人对他们说“我关心你”
美国的社会福利制度很好吗?可能我学欧洲的东西比较多,他们总是以美国作对比,说美国社会根本不关心穷人。不知道是不是跟中国比起来,美国就不那么糟了。
遗忘与旁观,恰恰是如今面对底层的最普遍的两种态度。
仅仅是面对底层!?在一个所谓繁忙,被无处不在竞争压力追赶的地方,当人们拒绝驻足享受体会,熟视无睹身边的不平,麻木了对爱的感知时,潜意识的自我封闭决定了对别人的艰难或是视而不见,或是隔岸观火。
然而,同情、悲悯极难真正推动社会的进步,真正的力量往往是利益的博弈。平生却最不齿自恃清高、怨天尤人,眼高手低,以盘更错节以至无效为借口的旁观!
欧洲是什么样子我不太清楚,不过在美国只要你想工作,有口饭吃,有个房子住还不难。最不济吃政府也能有个像样的生活。
其实我不觉得社会福利好就是好。美国主流社会还是很关注穷人的生计。但是媒体的关注,舆论的关注我觉得都是作秀,表明立场而已。想有所改变还是应该从私下里,对身边的人关心和帮助开始。不过现在说来并不现实,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不是人为的,不是人们发自内心的,而是生存在现代社会中磨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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